声带的控制与革命(图)
2007年,有很多项周年纪念,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周年纪念,是中国流行音乐诞生80周年,标志是1927年黎锦晖创作了中国音乐史上的第一首流行歌曲《毛毛雨》。然而,《毛毛雨》又几乎一直伴随着“*色音乐”的名号,1949年以前,国民*府教育部几度禁唱,革命音乐家也对它深恶痛绝。1950年代,黎锦晖写下《斩断*根彻底消灭*色歌曲》,直至1967年在且病且惧中逝去,他没有再创作音乐。直到2001年,黎锦晖作为“平民音乐家”才得到不留尾巴的肯定。“*色歌曲”作为一个对歌曲进行意识形态识别的符号,我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从我们的生活中远去。1982年有过一个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过专门的小册子教人《怎样鉴别*色歌曲》,那正是城市的街头开始飘荡邓丽君的声音的时候,本土的流行歌手是李谷一、朱逢博和苏小明。李谷一等人的声音受到了批评,而邓丽君的声音似乎就是典型的“*色”。今天,哪怕再脆弱的耳朵也不会从邓丽君的声音中听出“*色”意味来了吧!而且邓丽君也已经过时,当我把她的歌曲放给我的女儿听时,没有受到欢迎,这个中学生觉得邓丽君唱得太没有味道了。邓丽君已经成了历史,不只是她已成故人,而且她在海峡两岸所发起的那一场“声音革命”也已经远去。我并不懂音乐,只知道邓丽君之所以是“*色”的,李谷一之所以是要被批评的,只是因为她们的声音不同于以前。我记得那时的歌谱上,每一首歌的演唱提示都会印在曲谱之前,告诉你演唱的时候应该抱有“豪迈地”、“激越地”、“有力地”还是“深情地”,而且你的演唱态度也只能是这几种。这就是说,我们的歌曲只抒发这几种感情之一,你也只允许抒发这几种感情。除此之外,还有感情吗,也许有,但我们宁可没有,或者我们认为它不应该有。很显然,感情的规定导致了对声音的规定,用怎样的声音来表现这几种被允许的感情,那是无选择的。声音、发声方式、声带颤动的频率,就此具有了“*色”与“革命”的意识形态属性。邓丽君的声带颤动频率是“*色”的,而李谷一在演唱《乡恋》时的声带颤动频率的革命性是可疑的,革命已经深入到控制人体发声器官的水平。声音被作为一种武器,在中国至少是从《四面楚歌》就已经开始,项羽的部队听过之后就大败而归。据说黎锦晖的歌曲曾经被用以瓦解抗日*队的斗志,邓丽君的歌声也曾在“敌台”中播放以消磨革命青年的意志。然而,我们也从没听说两个敌手听了同一首歌曲就化剑为犁,也没听说过哪个人因为某支歌曲而从一种信仰转变到另一种信仰,一个人听再多遍《圣母颂》也未必就变成天主教徒。音乐终究指向人性,而并非一种武器。在“声音的革命”完成以后,我们已经可以听到各种音乐,不再对流行音乐产生过敏反应,甚至要拿它去“做大做强文化产业”。但回顾流行音乐80年,想想曾经那么忧惧某一种声带颤动的方式,那么有力地控制人体发声器官,可以知道精神被禁锢与被暴虐的深度。或许,这样的“革命”在某些精神领域里已经完成,而在某些精神领域里还没有完成。(作者刘洪波,系《长江》评论员,著名杂文家)